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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明道《五十年来》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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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年来

第三章 经过水火到丰富之地


「神阿,你曾试验我们,熬炼我们,如熬炼银子一样。你使我们进入网罗,把重担放在我们的身上。你使人坐车轧我们的头;我们经过水火,你却使我们到丰富之地。」(诗六十六10-12)

受试验和熬炼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银子在火中被熬炼的时候,因为它没有知觉,当然不知道痛苦。人受熬炼的时候便痛苦万分了。但不经过那种熬炼,便不能成为像纯洁的银子那样清高的人生。神怎样试验我们、熬炼我们呢?祂「使我们进入网罗,把重担放在我们的身上。」又「使人坐车轧我们的头」。这三件事没有一样是容易受的。我们都知道当雀鸟落在捕鸟人的网罗中的时候是什么滋味。它们不但立时失去了自由,而且受到捕鸟的人的支配,它们不但再不能自由飞翔,就是想随使走几步也办不到。它们被人捉住,被人拘禁在笼中。它们的祸福安危完全操在人的手中。它们恐惧战兢,它们啼叫哀鸣。神就是这样试验我们,熬炼我们。我们又知道背负重担的时候是什么滋味。重担把一个人压得呼吸困难,压得筋酸骨痛,压得无力走路,压得不能动转。他满心希望有人来解救他一下,满心希望卸下那百斤重的担子。神就是这样试验我们,熬炼我们。至於有人坐车轧我们的头,那更不是我们所能设想的事了。我们的头不是钢制的,也不是铁打的,被人坐车轧在上面如何能受得住?但神若使人坐车轧我们的头,祂就必定会保守我们,使我们的头不致被人轧碎,甚至连破都不会破。虽然如此,痛苦和羞辱却是不能免的。如果有人用手打我们的头,用脚踢我们的头,我们除了感到痛苦以外,一定会觉得羞愧难当。有人坐车轧我们的头,那更是无可比拟的羞辱。使一个人趴在路上,让别人坐车从他的头上轧过,这比韩信胯下受辱真强不了多少,至於那是怎样痛苦,就更难想像了。神使我们被试验、受熬炼到这种地步真可说是无以复加。但我们不必灰心失望,不必怨天尤人。祂使我们经过这一切苦楚,不是要使我们受损失,乃是要使我们蒙福祉。祂使我们受尽「苦中苦」,不但要使我们因此尝到「甜上甜」,而且要使我们因此成为「人上人」。写诗的人述说完了以上的几种苦况以后,便接着说,「我们经过水火你却使我们到丰富之地」。经过水火不但是最痛苦的事,也是最危险的事。但因为经过水火是出於神的旨意,便能化险为夷,转危为安,结果不但未曾遭遇危险祸害,而且要因此「到丰富之地」。受这种试验和熬炼的时候实在是极不好受,但如果我们知道那种试验和熬炼要给我们带来多么大的福气,便能快乐着忍受了。写诗的人为要帮助那些正受试验和熬炼的人们,便把他自己的经验叙述出来。我希望我这段见证也能给许多在试验和熬炼中的圣徒带来一些安慰和勉励。现在让我述说一下神怎样使我经过水火,然后到丰富之地。

前一章我提到1920年的秋季再回到保定烈士田学校继续教读的事。在未曾由北京赴保定的前几日,因为看见母亲和姐姐都离神很远,心里愁苦得很。虽然很久就想帮助她们,但竟什么都作不了。到9月7日的晚间,因为次日就要离家往保定去,心中极为难过,便在我自己的屋子里哭泣。正在哭的时候,姐姐进来了。她看见我哭,便也哭了。我对她述说,我因为看见母亲和姐姐都离神极远,所以心中难过,并且劝勉她一些话。姐姐承认自己的罪,并且用诚恳的话告诉我说她愿意悔改,拉着我的手哭泣了许久。我那时心中高兴得不能用言语形容。

次日(9月8日)乘早车往保定,继续在烈士田学校任教职。10日耳内肿痛,以后一日比一日更重,到18日痛得不能再忍,只好请假离保返京调养。在京停留十六日,与姐姐谈道,加以劝导。姐姐有很好的表示和觉悟。这件事使我的心中得了极大的安慰和喜乐。10月4日离京返保,次日销假上课。上学期我曾在校中进行创办学校基督教青年会,这个学期筹备开正式成立大会。从外表上说,这个学期中似乎有非常的成就,但自己的内心即是空虚软弱到极点。心中常抱悲观,工作也感觉无力。此外还有一件事也使我心中愁苦,就是我双目近视的程度日见增加,心中总惧怕一直增加下去,前途将不堪设想。本来我在十四岁的时候,因为双目近视,就配了近视眼镜。到十八岁那年,因为近视的程度加深,又换了镜片。一年后近视又加深,换第三次镜片。我心中思念,如果就这样快的加深下去,再过几年,虽然不至完全失明,离瞎也就不算太远了。

但那时候最使我痛苦的就是自己的心灵贫乏,作工无力。看见教会的黑暗腐败,也不免令人灰心丧气,同时也常因此更觉得使命紧要,责任重大。在那时的日记中记着说:

「今日之教会为何等之教会?今日之信徒为何等之信徒?罪恶丛薮,魔鬼奴役而已!圣洁乎?早偏染污秽矣!嗟夫!嗟夫!世界此后果将无真理矣乎?果将无正义矣乎?吾绝对信神之公义永远存在;是则世界绝不能长久隶於魔权之下。吾深知神必正选召可蒙召之人,出而为真理与罪恶战争也。生乎?死乎?吾无所惧。吾将应召而前往矣!」(1920年11月6日日记。)

「余自知将来作改革之工,必遇众多且甚巨之困难。故欲成功,乃多有忍耐受迫之能力。感谢神,使余今在校中又能习此课程。」(1920年11月14日日记。)

「吾主耶稣以三十年之预备,至德行身心完备之境。及其出也,秉圣灵之感力,承天父之美旨,讲道而有权,驱鬼而奏效,奋斗三年,卒奠天国不拔之基。今日神仍时时召人赓续此业,惜世竟无人愿牺牲其所恋慕,用此修养之工,成父旨而救迷人!余也何德,竟获父召。预备前程,共当以耶稣修养之功为模范乎?勉之哉!父佑尔矣。」(1920年11月19日日记。)

1月20日我所创立的烈士田学校基督教青年会成立。我以创办人兼会长的地位主席开会。除本校师生以外,到有来宾四十多位。有南关一位牧师、西关一位牧师、城市青年会一位干事演讲。下午二时五十分开会,五时毕会。我那一日从早到晚,无片刻暇,东奔西走,力尽筋疲。那天的日记中写着几句话说:

「凡余本圣灵指引所为之事,皆使余於事过境迁之后恒有快乐。而余顺情欲所为之事,皆使余於事后生种种之悔恨苦恼。感谢神,借此诲余至深。」(1920年11月20日日记。)

11月21日晚间我同校中新来的一位同人谈话。他和我谈到罪的问题。我心中十分恼怒。我想,像我这样好的一个基督徒还有什么罪。我承认我年幼的时候犯过许多的罪。但我这时候已经成为一个极高尚优美的基督徒。我不需要人再同我谈到罪的问题。那位同人看明白了我的意思,他便同我谈到种种隐藏的罪,也谈到神眼中最可憎的一样大罪,就是骄傲。他说,「有些信徒很热心,也很殷勤作工,但他们并不是要借此荣耀神,乃是荣耀自己。」他这些话刺透了我的心,也正说到我的病源和病状。那天我听他谈话,先是忿怒渐渐我钦佩他的高论,最后我深深受了感动。约在十点钟的时候,我从他的宿舍里走出来,回到自己的宿舍里,跪在床前,在神面前承认懊悔自己一切的罪恶。起来以后,写了一篇祷告文。到午夜将近一时方才就睡。那篇祷文说:

「在天之恩父钦,仆诚罪人。仆虽蒙父之选召,且沐父之厚恩,然抚衷一思既往,殆全为罪所缚束,作魔鬼之奴役。仆心不诚,仆目不洁,仆身遍染污秽罪恶。仆未爱人,仆未靠父,仆只为一自私之人。仆身负罪担至重,厄仆将死;仆乃自命为义人,仆犹终日碌碌,以求满足肉体之欲望,以求此世虚浮之幸福,以求人之赞誉。凡此皆为父所深憎,仆竟一一躬蹈。仆今懦弱无力,仆所望者惟望天父之援手。仆今诚恳以自己之身心完全奉献於天父之前,并将一切罪恶在父面前吐露。先求父以吾主基督之宝血涤仆一切罪染,再求父下赐父之灵感於仆心中;使仆今后自绝於罪如死,此后生活皆秉圣灵而生,凡蒙父悦者皆当勉行,否则概行弃掉;且助仆战胜魔鬼之凶焰,助仆圣洁,助仆完全,助仆爱人,助仆爱父,助仆有决心,助仆有毅力;使仆今后之生活非一己之生活,乃在父中之生活;使仆不为己生,乃为父生,乃为人生。更求父以父之灵感提携训诲,凡父行於仆身者仆无不甘心乐受。仆愿今后或生或死全为服属天父之人。惟祈父以灵迪仆导仆,今日如此,永远如此。仆心所愿。」(1920年11月21日夜11时37分写。)

那天晚间我也把我在自己身上所看见的一切罪恶都写在那篇祷告文后面:

「我心我目污秽不洁。

「我嫉人恨人。

「我爱自己千百倍於爱人。

「我在人前之祈祷多虚伪而不真实。

「我虚伪。

「我捐纳尽为弋人之称誉。

「我祈祷为自己太多,为人太少。

「我努力所成之工大半为求人之赞誉。

「我聚会、祈祷、礼拜,多无诚心。

「我骄傲自恃,且轻藐他人。

「我不公正。

「我言语虚伪、自夸、放荡。

「我爱世俗过於爱真理。」

当那时候我信主已经六年半有奇。在那六年多的时期中间,因看神多方的恩待,已经有相当的进步。我每日必定祈祷读经。我勉力参加礼拜堂中一切的聚会。我奉献我每月入款的十分之一为神的工作使用。我谨慎我的口不说污秽的话。我竭力追求敦品励行,不苟言笑。我没有一样不良的嗜好。我在财物上十分清廉。我没有同任何异性人发生过不正当的关系。我极忠心於我的职务。我体恤我的母亲。我和我的姐姐相敬相爱。我热诚为学生们服务,帮助他们。我领了不少学生加入教会。那时候认识我的人除了有部分嫉妒我的人以外,大多数都尊敬我,信任我。我母校的校长在他写给别人的信中称我为 a promising student,(一个有希望的学生)。我执教的学校校长当我教书满了一年以后对我说,若不是你入学读书,千万不要应别处的邀请,一定要回到我们学校来,我们十分的需要你。」这一切的事都使我自豪自庆,使我志得意满,使我自视为天之骄子,人中俊杰。

我以自己与教会中的信徒、领袖、长老、牧师相比,觉得我比他们强得很多。因为我清楚知道有许多信徒和教会的领袖品格卑鄙得很。从外面的一切来说,不但在信徒中少有像我这样好的人,就连教会的领袖中间像我这样清高的人也实在不可多得。我拿自己和别人比较,觉得我自己好得无比。但那天晚间,情形即完全改变了。那时候,一切的人都在我眼前消失了,只有我自己赤裸裸的站在神的面前,祂的荣光照亮了我的眼睛。我看见了我里面所有的一切污秽邪恶。我开始承认别人所犯的种种罪恶在我心中,一样都不缺少:只是别人的罪恶显露在外面,我的罪恶隐藏在心里而已。我那时开始明白神看人不像人看人,人是看外貌,神是看内心。(撒上上六7)。我在神面前惭愧得无地自容。我在神面前战兢恐惧。我越祷告,越觉得自己卑微、污秽、邪恶、可憎。我那天跪在床前祷告并没有出声音,也没有流眼泪,但我在神面前自卑直到尘埃。从那天的经验里我明白了,无论多么好的人一被神的灵光所照,立时会觉得自己污秽邪恶到极点。我那时觉得如果不是藉着耶稣基督的血洗净我那一切的罪,我便丝毫没有希望能进到神的面前。那天我在神面前重新奉献,愿意以后完全顺服神的旨意,愿意一生忠诚事奉神。

我祷告以后又写完了那篇祷告文,将近夜间一点钟,我才上床就寝。从那天以后,我的人生逐渐发现奇异的改变。我开始觉悟,以前认为好的事在神面前竟有许多是可憎的,是错误的。有一篇日记可以作一个例子:

「救人之工原不必假助於物质,更何有於金钱?即使有需金钱之处,所作之工只须合乎父旨,父必预备一切。余今远父而行已道,为名而创办青年会,实非必要之事,亦未取决於父旨。今乃又以无益之铺张,致耗巨款,既负债矣,自不能不图偿还,故今乃大行募捐。此时觉深受圣灵之责,心甚后悔,然错已铸成,予余以莫大之教训。前路若何?余求父示而已。」(1920年12月9日日记。)

我在中学读书的时候,就曾经参加学校青年会的工作,好几次为会务向人募捐。因为常听见看见募捐的事,竟以为是很合理的。到了1920年11月20日开烈士田学校青年会成立大会的时候,我们向校方借款,购买了一大批食品,招待赴会的来宾与校中的教员和学生。成立会开完以后,便同着几位学校青年会的职员到教会中一些人家去募捐,用以偿还那天所借的款项。那时忽然蒙圣灵的教导,发现这样募捐是不合理的事,并且发现创立学校青年会虽然也有为帮助学生的意思,但为求自己的名誉荣耀也实在是我心中一个重要的动机。这时深深为这件事自责,但又不能将青年会解散,以致弄得骑虎难下。因此才写了这一段日记。

那年12月初,在保定有一个谣传,说驻保的一部分军队将要哗变抢劫。又传说那些军人抢劫的主要的对象中有一个就是西关的福音园。(福音园是保定长老会的大院子,里面有大礼拜堂,男女学校,男女医院,和几座西人居住的楼房。)这个消息一传开,全教会都大起恐慌。西国人找出几支大枪来又从男医院中选出几位护士和护生,从男学校里选出几个年长的学生,教导他们练习打枪,预备在福音园遭受攻击的时候抗拒那些变兵。我那时候蒙圣灵的感动,想起圣经中所说「凡动刀的心死在刀下」的教训,深觉得基督徒绝不可用刀枪杀人。又想起主耶稣的教训说,「有人要拿你的里衣,连外衣也由他拿去。」便起来反对这练习打枪的事。我主张传道的人根本就不应当预备这种杀人的器械。在全教会那主张练枪自卫的时候,我一发表这种主张,立时便惹起多人的反对,那些提议练枪自卫的西国人尤其不服。我本着圣经同他们辩论,有非常大的能力,他们竟不能驳倒我。

此外还有一件事,就是当「圣诞节」前许多日子,教会筹备开庆祝会我参加唱诗班。班中共八个人。四音合唱,每一音有两个人。唱正品副品的是女校的教员和女医院的护士,唱上品下品的是男校的教员和男医院的护士。我唱的是上品。经过了多日的练习以后,我们预备二十五日上午在礼拜堂的聚会中唱过以后,下午在城内淮军公所开一个大规模的庆祝会。我从前参加唱诗班,无论什么性质的聚会都肯出席,但这时我忽然醒悟过来,知道唱赞美诗是为歌颂神,如何能到一个普通演剧集会的场所、为娱世人的耳朵而演唱?那与作优伶唱戏有什么分别。我有了这种觉悟以后,便决意退出唱诗班,不参加淮军公所的集会。可是八个人中忽然减去一个人,势必使那次的演唱受到影响。这件事使全班的人都不快活,尤其是西国琴师更大不高兴。那时心中起了一场剧烈的交战。感谢神,祂率领我得了胜,那一日的下午我不顾一切人的反对,竟没有参加那次集会。

当12月20日至25日的那几天,全教会都在那里忙碌预备庆祝「圣诞节」,我的心中却有着剧烈的战争。有两段日记叙述了那种情形:

「嗟!嗟!务此何为?东奔西走,席不暇暖,而所为者世俗耳,物质耳。歌以求悦人之耳,饰以求炫人之目,聚会点缀亦不过以求人之欢心。一生之光阴即使皆耗於此,又何尝能救一人之灵魂?此於天父前殆懒惰之恶仆耳!明道乎,知,起,行!」(1920年12月23日日记。)

「余今后知凡属於世俗者,其中果无快乐之可言也。自朝至暮,碌碌曾无少暇,然又何曾荣耀天父,帮助人类?所为者盖虚幻而已!匪独虚幻,且又有若干之苦恼也!今后於此等父所不悦之事当无复为之矣。」(1920年12月24日日记。)

过了两天,在日记中又写着说:

「数日来,余觉心中有非常之能力及感动,发奇伟之思想,悟经中之真理,有阐道之能力,觉心灵中之能力大见增加。今晚思之,殆有真实之信徒为余代祷乎。」(1920年12月26日日记)。

从11月21日晚间我与一位同事谈话得着帮助以后,我便常到他屋子里谈话。这位同事以前曾在某处长老会受过洗,以后在北京信心会又受了浸。他同我谈到他的经历,引起了我极大的惊异。我从小就常随着母亲到礼拜堂聚会,以后又接连着约有十年之久在教会学校读书,再后又在教会学校教书一年多。在这极长的时期中,我只知道受洗是撒一点水在头上。我看见过许多人这样受洗。我从来就未曾听说过在水里受浸这件事。因此我一听见这件事,便觉得十分惊奇。我问他为什么要在水里受侵。他告诉我说主耶稣和门徒都曾这样作了。我回到自己的宿舍用心查考圣经,便发现不但圣经里是这样记载着,而且我也曾多次读过这种记载。可是奇怪得很,那么许多年就从没有想到过「圣经里所记的受洗是在水里,为什么现今教会里受洗都是撒一点水在头上?」这一个问题。从有了这一番新的觉悟以后,便感觉到自己应当照圣经上的方式在水里受一次浸。同时我又想起当我十四岁那一年在伦敦会的礼拜堂里受洗的时候还说过一次谎。当我与十几个同学站在礼拜堂的台前要受洗的时候,我们的牧师在我们面前读了一遍使徒信经,然后问我们是否信这些事。我们当然点头说「信」。其实我们根本不明白他所念的那些话都是什么意思,他也从来没有为我们讲解过。我一想起那段经过,越使我感觉到虽然按着教会的规矩说,我是已经受了洗;但按神的真理说来,我实在是没有受过洗。我经过了几天的祈祷和查经,决定要在水里受一次浸。我既有了这种觉悟和心志,当然要同学生们谈起。这样一来,便惹起长老会当局的反对。有两位长老在早礼拜的时候讲了许多的话,驳斥我的主张。其中一位说,「圣经固然是我们应当信的,但我们信它的时候必须挑选那些好的去信。有些不好的却不可信。好比我们吃鱼,只能挑它的肉吃,绝不能连骨带刺都吃下去。」他又说,「信道固然要紧,但我们既活在世界上,就应当看世上的事比信道更要紧。人在世界上就不能完全。」另外一位在讲道的时候说,「耶稣受洗确是在约但河里,但那并不是祂全身都下到水里去,乃是耶稣半身站在水中,施洗的约翰用手捧一把水撒在祂的头上。」他又引出证据来证明这件事说。「某处天主教堂有一张古画,画着耶稣立在河里,约翰用手捧水撒在祂的头上。」他们想这样讲可以消除我要受浸的意思。谁想到这种错误的讲解反倒更坚固了我受浸的决心。因为这些讲法不但不能证明受浸是不对的,反倒适足以证明受浸是毫无错误的真理。

几次与我谈道、给我不少属灵的指导的那位同事,因为他的见证,在12月20日被学校驱逐出校,离保定赴北京。我送他到车站登车,心中非常钦佩他那种为道受逼迫不肯屈服的精神。当我与他握别的时候,我告诉他说,「我也准备牺牲」。我也请他替我介绍一个人为我施浸。29日他所介绍的朱鼎臣先生由北京到保定与我见了面。我便准备不久到河里去受浸。

1921年1月2日,我把我要受浸的决心告诉了校中的主任教员王君,又告诉他说有几个学生也要与我一同去受浸。王君劝我千万不要受人的迷惑。我一时软弱,竟疑惑起来,又恐怕失了地位,非常失意的从他的屋子里走出来。我去找到三个我最器重的学生,和他们一同祈祷谈话,心志又坚定起来。那天晚间十点钟,校长与王君来我的屋子里与我谈话,告诉我说,如果我受浸,便请我立时离校,愿意受浸的学生也必须退学。校长又告诉我说,学校实在不舍得我走。他劝我再好好考虑两天,然后决定。如果我能回心转意,不去受浸,他们十分欢迎我继续在校中教读。但如果我坚持要去受浸,那便只有立时离校了。我们三个人谈话直到夜间十二点钟。次日我在日记中写着说:

「甚矣此试炼之不易受也!既信又疑。意既决,又趋趄不前。愿牺牲,又顾惜地位,且惧前途之难行。继又思之,诸事托父,余又何虑。且背十字架而从主,又为理之所当。若手扶犁而后顾,又焉能入神之国,转思去后声名则狼籍,前途又不堪,入学之望亦归泡影,生计亦将不可问。又思凡事皆在父之手中,旧人既与基督同死,新人将在主而生,又何庸顾虑自己之前途哉?且基督明言为义受迫者有福,为人诬毁又何虑哉?凡余所行果皆合於父旨者,则行可矣,复何疑为?父乎,祈尔助仆顺服至终,仆愿以一己完全奉献。」(1921年1月3日日记。)

那时摆在我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条是照着所看见的真理毅然决定的去受浸。这样一作,立时就要遭遇三种困难:第一是当时就失业;第二是名誉受损失,我向来是顾脸面,爱名誉的,如今在一个学期的中间被人辞退,真是一件耻辱的事;第三是前途要遭遇毁坏。我已经得到母校校长的允诺由伦敦会资助我入大学,入神学。校长又对我说,如果他能作得到,还希望将来送我到英国去留学。但如果我受了浸,在伦敦会那方面看,我便成了一个叛徒,当然他们不会再资助我读书。以我家庭中的情形来说,如果自费读书,连一年也办不到,更不用说十年八年了。这三个困难一个比一个严重。我实在不敢再往下想我受了浸以后的前途是多么黑暗,多么可怕了!

第二条路就好走极了。只要打消受浸的意思,这三种困难立时便可以完全消失。我可以照常留在校中教书,将来又可以照着我所希望的,由伦敦会资助我入大学,入神学,还可能到英国去深造。不过我已经明白了受浸的真理,若不照着去行,便是不顺服神。我那时刚刚在神面前认过罪,并且应许神要完全奉献,完全顺服。现在这一条命令摆在面前,正是要试验我肯不肯顺服,能不能顺服。我如何能因为有那几种顾虑便退缩不前呢?在这进退两难的情形中,我正像蚂蚁在热锅上一样,真不知道如何走才好。

忽然一个意思来到我的心中说,「受浸既是合乎圣经,当然要去作。不过时间不妨延缓几年。等到我从英国留学回来,在教会中任了要职,那时有了地位,有了权柄,有了声望,再要受浸又有谁能拦阻我。那时不但我自己可以受浸,还可以领许多人受浸,岂不是两全其美么?」一想到这里,我的心中得了短时间的平安。可是不多时以后,另外一个思想又来到心中,说,『神所要的就是顺命。「听命胜於献祭,顺从胜於公羊的脂油。」如今我既知道受浸是圣经中的真理,却因为逃避困难不敢去作,便是悖逆神。一个悖逆神的人还谈什么读神学?还谈什么为神作工?这样一件摆在面前的本分,都因为逃避苦难不敢去作,如何能希望被神使用?』一想到这里心中又不安起来,觉得还是必须立时受浸,绝不可迟延。这两个意思在我心中交战,就如同两个人角力一般。最后我觉得仍是必须顺服神的命令,不能再计较自己的利害、损益、安危、荣辱。三日、四日这两天度过了一次大战争的生活。

1月4日下午日头将落的时候,校长到我的屋子里来,讯问我到底如何决定。我述说了我的心志。他拿出一包钱,送给我作返京的路费,请我当时出校。我告诉他当时不能出校。因为保定到北京每日的三次火车都已经开过去了,就是我迁到客栈里去住,这样短的时间,我也来不及清理我的东西并交代校中的事务。我告诉他说当晚出校在事实上是不可能的。最后他允许我次日出校,但请我应许他那天晚间不要让学生们到我的屋子里来。他的意思是怕我鼓动学生也去受浸,我对他说我可以应许他不招请学生来,但如果他们要来看我,同我话别,我却不能阻拦他们、不许他们进来。 那日晚间,学生们已经听见校长逐我出校的消息,他们踵趾相接的到我的屋子里来。我同他们讲道,勉励他们。那时我觉得我充满了能力。几日间的惧怕忧虑完全消失。我同他们读圣经上的话:「凡要救自己生命的心丧掉生命,凡为我丧掉生命的必得着生命。」(太十六25 )我对他们说,「学生们,我今日为主耶稣舍弃的不过是少许的好处,我的主必要补还我许多倍。」我说这话的时候并不知道祂要补还我什么,也不知道祂要怎样补还我。感谢神,祂竟使那天的话成为预言并且完全应验了。那天晚间我把前两三日从茶食店里买来的云片糕取了出来,分给学生们吃,作为临别的纪念。延到子夜一时方才就寝。

次日早晨在早礼拜的时间,校长报告说,校方因为王明道先生要受浸,已经请他离校,如果学生中间也有要去受浸的人,就可以立时退学。当时有五个学生声明退学。其中四个决定受浸,另外一个学生并没有想受浸,不过他觉得和我一年多的时间同心走天路,现在我被驱逐出校,他如果还留在那里,似乎对不住我。他为安慰我、对我表同情的缘故,便自动退了学。这个学生就是与我相交二十九年之久,现在仍然与我一同事奉神的石天民先生。

对於长老会驱逐我出校的事,我一点不怪责他们。他们为他们自己的教会打算实在不能不使我去职。除了为受浸以外,这里面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有些信心会的传道人和信徒曾有一度在长老会乡间的几处教会中惹起过扰乱和纠纷,使那里的教会受了许多损害。保定长老会因为要为我施浸的那位朱先生正是信心会的传道人,当然怀了极大的戒心。这也是他们不能不逐我出校的一个原因。 我们六个人在5日下午二时二十分携带行李离了学校进到城里,住在西街天和客栈。那时候我的心中又起了疑惑和惧怕的意念,忐忑不安,痛苦万状。次日下午一时与朱鼎臣先生偕同五个学生一同出了保定西门,要找一块有水的地方受浸。及至出到城外,我们便遭遇困难了。因为那天正是小寒,而且在五六天以前下了两天大雪。(12月30日降雪约半尺厚,31日又降雪。)遍地都是皎洁的白雪,河里都结了极厚的冰。我们无法找到小许的水。可是我们不失望。我们信神必给我们预备适宜的水可以受浸。我们便沿着护城河向南走。果然不久看见河上有一座桥,桥的下面有一道水闸,上面的水从闸上流到闸下,像一个小瀑布的形状。下面的水因为不断受到冲激,不能凝结成冰,便成为一个小水池子的样式。当时我们便停在那个水池旁,站在雪地上祷告,以后朱先生下到水里去,我和四个学生也脱下棉衣,穿着单衣下到水里去。那个不想受浸、不过因为同我共患难而退学的学生石天民,一看见我们下到水里,忽然也决定受浸,同我们五个人一齐下到水中。我还记得我从水中一上来,我的长发立时变为冰棍,我身上的单衣服才一脱下,就变成像薄板一样坚硬。那天我有一篇祷告文记在日记中:

「天父钦,仆今遵父之旨,效吾主基督之范,受浸归入吾主之死;亦愿偕吾主而复生。仆更诚信仆之旧人已完全没於此水中,仆罪得赦,仆心获安,仆之身体灵魂已为吾主宝血所买赎;仆之身心一切非复己有,乃全归於天父。今后惟当顺服至死。愿天父之恩旨成於仆身。仆心诚愿。 」(1921年1月6日日记。)

在我们受完浸回到天和客栈以后,朱先生便带领着我们求圣灵了。这求圣灵的道理是五旬节派最注重的。五旬节派在中国境内的教会以前有五旬节会、使徒信心会、神的教会、上帝教会。今日大部分都改称为神召会。他们认为说方言是信徒受圣灵惟一的凭据,凡没有说过方言的就没有得着圣灵。朱先生是在北京城内一个很小约五旬节派的教会里面工作。他本来是一位小煤商,以后因为热心主工,便丢弃了商业,作传道的工作。他是一个诚实敬虔的圣徒,很熟悉圣经,但是不很明白圣经中整个的真理,也极缺乏普通的常识。他认为一个信徒必须在祷告的时候从口中发出一些人所不明白的声音来,才算得着了圣灵。他称这种声音为方言。至於这种声音或多或少都没有关系,纵使只有很少的几声,也足可证明是领受了圣灵。我们受浸约次日(7日),他在上午十时就到客栈里来,为我们求圣灵。祷告了许久总得不着。他忽然想起来未曾给我们详细讲解十条诫命。於是便逐条为我们讲解,并劝我们遵守。(这种教训与加拉太书三章2节的真理完全相反。但我那时一点也不明白,只是听人讲什么,便接受什么。)以后又领着我们祷告。他教我们都一同出声音祷告,他教我们不住的喊叫「哈利路亚」,并且催我们紧紧接连着喊「哈利路亚」。直到一个人的嘴唇所发的声音混乱得不能分辨字音,他便说那是说了方言。那天下午三点多钟五个学生都说了「方言」,(?)只丢下了我一个人没有说。8日恳切祈祷了一天,仍是没有说。到9日的下午三时,我们几个人又跪在客栈的小屋内祷告,我的舌头发了一些不能分辨的声音,朱先生便说我是说了方言,得了圣灵。那时我也认为我是说了方言,得了圣灵。但实际上我那时在心灵中并没有得着任何变化,任何感觉。我真实有特别的变化、特别的能力,还是在我11月21日认罪以后到被逐出校那一个时期中。如果说我是在那天舌头发出不能分辨的声音的时候是被圣灵充满,倒不如说我是在彻底认罪、完全顺服、舍弃一切、甘心遵从神的命令的时候被圣灵充满了更适宜些。我再回想朱先生同我们祷告的时候教我们只喊「哈利路亚」,而且接连不断的喊这几个字,简直是用人工制造方言。当然以朱先生那样诚实敬虔的一个人绝不是存心欺骗我们,不过他自己也是被愚弄的一个,他那样缺乏常识也是他吃亏的一个缘故。大约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那几个学生在受浸约次日,祷告不久便说了「方言」,(?)但我却延迟到两天以后才发了极少的几声不明白的声音。

我们师生六人既都发出了不明白的声音,朱先生便认为我们都得了圣灵,我们自己也认为「大功告成」,便在10日晨各返家乡。8日早晨,北上的两个学生已经起行返里。10日上午,三个南下的学生也登程回家。我在上午十时十分乘了开往北京的火车北上。最后同我分手的仍是那位因为要同我共患难而自动退学的学生石天民。那日天色阴晦,树枝上、电线上都挂了极厚的白霜,气候寒冷得很。汽笛一鸣,我便与这旅居一年有半的保定作别了。

当我在归途中的时候,满心以为我这样为道牺牲,回到家中一定会得母亲和姐姐的夸奖嘉许。不料我所揣想的竟完全错误。母亲一听我述说我离校受浸的经过,竟大大的责备我,怪罪我不该因为受浸舍弃了一切。姐姐从学校回来听说我的经历,也大大的失望惊诧。不多几月以后,风声传了出去,一切认识我的人都开始误会我,有人说我患了精神病,有人说我受了迷惑。其实大家所注重的那一点还不是受浸不受浸,乃是说我不应当牺牲了地位和前途。有好几个人说,「别人为求教会资助读书而受洗,为求在教会中谋职业而信主;你本来有职业,而且教会还允诺将来资助你入学,如今都因为信仰牺牲了这一切。这不是颠狂是什么呢?」我告诉他们说,「古时有许多信徒为信仰舍去家产,舍去性命,都不退缩,以我与他们相比,这还是最小的牺牲呢。」他们说,「那些人都是迷信,现代的世界不当再有这种迷信的人了。」我一听这些话,才开始明白这些人虽然在名义上是基督徒,实际他们却不真信基督。这时我的眼睛开始明亮,会分辨真基督徒和假基督徒了。

从离保定回到家中以后,试炼一日比一日重。母亲和姐姐都不了解我。认识我的人也都讥议讪笑我。关心我的人为我叹息。除了我离开保定的经过引起他们的惊奇以外,我那时候的态度言谈也特别使他们诧异。因为我的心热烈异常,我属灵的知识却十分缺乏,所以言谈举止都多有偏激的地方。我承认我那时所受的逼迫和误会一面是因为我的信仰和我跟随主的缘故,还有一面是因为我那 些幼稚偏激的态度所招来的。我看看今日这些跟随主的人,有先进的圣徒引导他们,使他们知道当 怎样信主,当怎样生活,当怎样处世,再想想我那时候是那样披草莱,斩荆棘,在无路可走的地方踏出一条路来,虽然到底也走上了正轨,吃的苦头却不知有多少,真不能不为现今这些信主的人庆幸。

我在这种四面受敌的景况中实在是苦得无法形容。我当时想如果能寻到一个职业,必能减少家庭中的痛苦和亲友间的误会。但谁肯为一个患精神病的人介绍职业呢?又有什么地方肯用患精神病的人作事呢?母亲逼着我去作事,不然,便教我到伦敦会我母校的校长那里去认错,承认我不应当受浸,请求他们继续资助我入学读书。第一条路我虽然想走,却走不通。第二条路虽然走得通,我却不能走,因为我受浸的事并没有错,当然不能认错。母亲却认为那实在是错。我们母子二人所认识的既然不同,当然就要发生纠纷。我作小孩子的时候确是不体恤母亲,不孝敬母亲,但从我十四岁得救以后,我便想尽力孝敬母亲,使母亲得些安慰和快乐。如今同母亲为信仰而发生纠纷,不但母亲难过,我也难过。母亲难过不是为她自己,实在是为我。我难过是为自己,也是为母亲。不慈的母亲和不孝的儿子中间发生纠纷,那种痛苦还轻些。慈母和孝子中间发生纠纷,真是最令人痛心的事。我的母亲确是一个慈母。我自己虽然够不上孝子,但我实在想竭力作一个孝子。可是这时竟因为信仰惹起这种纠纷,这是多么不幸的事呢!

我在那个时期不愿意走出大门,因为一出大门,只要遇见相识的人便会遭遇难堪,可是闲居在家里也是痛苦得很。全家只有三个人,(母亲、姐姐和我),却有两个人不了解我。此外还有我的一个姨母也住在我们院中,她对我更不能了解,母亲因她所说的话也就更加痛苦。1月18日夜间,我梦见母亲把我逐出大门外面,吩咐我离开家然后把门关上。我站在门外大声呼叫,请求母亲给我两件衣服和棉被。母亲却拒绝不给我。我在门外大哭起来,直到醒过来还是哭泣不止。事实上我那慈爱的母亲绝不会作这种事,可是从这种梦景中也就可以想到我那时心中的苦况了。

有一天我实在太痛苦了。我起了背叛神的心。我想我为顺服神以致落到这样困苦的地步神竟不为我开出路,让我继续着这样受苦;神真是不公义,不信实,不慈爱。我不能再事奉这样的一位神。我不否认神的存在,但我定意离弃祂,不再亲近祂,更不再事奉祂。我定意重新奔我自己的前程。那时真是危险极了。如果我那天离弃了神,我想不过几年,我会很痛苦的离开世界。感谢神,祂行奇事,显大能,在那最危险紧急的关头,祂使我读到哥林多前书十章13节的话:

「你们所遇见的试探,无非是人所能受的;神是信实的,必不叫你们受试探过於所能受的;在受试探的时候,总要给你们开一条出路,叫你们能忍受得住。」

在那种紧急的关头,实在没有任何一段经文比那节经文更能帮助我、安慰我。我以为试探太重,使我再不能忍受,但这段经文告诉我说,我所受的试探是我所能受的。我以为神不信实,但这段经文告诉我说神是信实的,必不叫我受试探过於我所能受的。往下它还告诉我,在受试探的时候,神必给我开一条出路,使我能忍受得住。我为什么还向神发怨言呢?这节经文提醒了我,也安慰了我。我重新回到神的怀抱中来。

还有一次特别的经验:一天清早母亲对我说,『明道,我昨天晚间为你祷告求神使你醒悟。我忽然听见一个声音说,「四十昼夜在旷野」。我想你现在是受了魔鬼的迷惑,你必须赶快醒悟。』我一听母亲所说的话,认为这个声音确实是为我发的,正是为要提醒我,使我知道我现在是受魔鬼的试探,我必须藉着神的话战胜祂。我想到主耶稣战胜魔鬼的试探是藉着神的话,我便特别用心查考圣经、诵读圣经。那些日子我常常一个人坐在一间小棚子里。(这小棚子本来是冬天养花用的,后来加上门窗,就算是一间屋子,我那时就一个人住在里面。)我在那里祷告,看圣经,有时禁食祷告。说来也真希奇,已往六年之久每日都看圣经,但是里面关乎生命的要道就好像蒙着一层纸一样,始终不曾了解。这时忽然心门大开,知道基督能将永远的生命赐给信他的人;祂有生命,祂也能使信祂的人有生命;祂复活了,祂也能照样使信祂的人复活;祂已经战胜了死亡,祂也把这种胜利赐给信祂的人。我从前最怕的就是死,现今基督已为我战胜了死亡,把永生赐给了我。我是多么幸福啊!

明白了生命的道理以后,立时便觉得死亡不足畏惧,世福不足恋慕。从前所渴慕、所追求的名誉虚荣,都渺小得不值一顾,同时也就把那些成大业、作伟人的念头完全抛弃,愿意随从神的安排;无论神吩咐我作大工成小事,都乐意忠心去作。更愿意把一切都甘心奉献,甘心舍弃。那时有两段日记记了这种觉悟:

『余今实未能确信永生之道,致视死为畏途,所努力追求者,仍不过今世之正义成功也。保罗云,「吾人若只於今生有指望,则较众人尤为可悯。」旨哉此言也!世事幻梦,永生是望;余今日思之考之,更将求父启余。』(1921年1月19日日记。)

「今日始悟前者所立之志,成大业、为伟人享大名者皆为全盘错误;此犹世事实不合於父旨。今在基督内所望者非此等事,以此等皆为虚幻必毁灭者,今日之望,永生而已。循此而行,乃尽弃从前所恋,而完全顺从於天父前,尽父所与之分而已。与余之细称,则虽执洒扫之役且甘心;与余以重任,则拯千万人於灭亡亦勉为。将听父用余,而余不敢用父。金钱、名誉、衣食、娱乐,更当为父而全舍也。」(1921年2月10日日记。)

我从十四岁信主以后,每日都读圣经,我也笃信圣经,但我始终不十分明白生命的道理。我信耶稣替我受死赎罪,也信耶稣复活了;但耶稣复活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却不很清楚明白。我对於信徒来生的希望只是模模糊糊的知道信的人死后灵魂可以到天堂去,至於这件事是否十分真确我便没有把握了。就因为我的信仰是这样模糊,所以我便不能有一个坚确伟大的希望,自然也就舍不掉这世界上的虚荣和名誉。但在那几十天的时间中,我清楚明白了我的主不但在十字架上担当了我的罪,而且祂的身体确实是在三日后复活,出离了坟墓,四十日以后又升到天上。我更开始看见一件我从前未曾注意的真理,就是主耶稣将来还要照祂所应许的话从天上回来接祂的门徒,那时候那些睡(死)了的圣徒都要从坟墓里复活,得着荣耀不死的身体,被主接去,同时那些还活着的圣徒不经过死,也要改变、成为荣耀不死的身体,和那些复活的圣徒一同被接到主那里去,永远与祂同在。其实这些真理一向都是清清楚楚的记在圣经里,这本圣经在我的手中已经有多年。我不记得有没有读过这些记载,我只知道我对这些事没有任何印象。就好像这些经文的上面都盖上了一层纸,这时候忽然有一只手把这层纸揭去了一样。有一位属灵的著作者设了一个很适宜的比喻,他说 ,「神的一些应许正像用隐墨水所写的一样,只有放在苦难的火焰上去烤的时候,它们才能显露出来。」就是那几个月中间所经过的苦难的火,把这些宝贵的应许对着我烤出来了。

我既知道了这些应许,便立时把从前所恋慕追求的一些世上的虚荣名誉看作粪土。我也明白了要去作神的工并不需要入神学,最要紧的乃是用工夫去读圣经,并且要受神的训练和造就。因此我便把以前打算入大学、入神学、及到英国去留学的计划完全放弃。我只求神给我一个较长的时间,把圣经多读几遍。感谢神,不久祂便给了我一个良好的机会。

我有一个表兄,那时在陆军第十三师的军医院里作军医长。他们的军医院在西苑,他住家就在颐和园北墙外大有庄内。有一天他来看我的母亲,他对我的母亲说,「姑母,我听说我的表弟患了精神病,这真是一件极可惜的事。不过这种病也不是没有希望好的。要紧的是使他心中快乐。你们千万不可斥责他、反对他。要顺着他的心理,说他喜欢听的话,慢慢他的神经会复原的。」他又说,「我可以请表弟到我家中去住些日子,我们夫妻二人可以慢慢劝导他。」以后他来对我说,「表弟,我知道你素日最喜欢游山玩水。我住在万寿山旁边、山明水秀的地方,好不好请你到我家中来住一些日子,游玩游玩?你愿意念圣经,就在我那里念。」我听他说的这些话,认为是神给我开了道路,便接受他的邀请,在3月16日离家到他那里去。到那里以后,表兄与表嫂都劝我不可不顾世界的享受,他们的意思是要用委婉的方法使我离弃我的信仰和我所事奉的主。我却劝他们快些悔改信主。结果两方面都没有成功,我未曾接受他们的劝告,他们也没有接受我的劝告。谈了几次以后,我们便不再谈了。

大有庄真是一个好地方。站在庄外就可以看见西山,出了庄口向南走不远,就是松树畦,那里有几百株松柏树,还有一道长的土冈,往西一直通到青龙桥街,冈上也长着不少松柏树。走过青龙桥街便是青龙桥了。桥的下边是一道河,从南往北流过去,河水清得可以见底。顺着河往上走,便是颐和园的后门。过了青龙桥往西南走,便是静明园,园里便是西郊胜境之一的玉泉山了。从青龙桥街往北走,便可上到一座小山上面,山上有一块长圆的巨石,形似一只卧虎,所以那座小山名叫卧虎山。(另一个说法是说,那座山的形状好似卧虎,未知二说孰是。)出大有庄向东南走,经过一条极清澈的小溪,再向正南,便是颐和园的正门。

我到大有庄的日子已经将近春分,正是草木萌芽春暖花开的日子。我每日清早起来,便拿一本圣经走到卧虎山上跪在巨石旁边祷告,以后就坐在巨石上读圣经。日间就走到河边,坐在石头上读圣经;读得疲倦了,就欣赏河内游泳的小鱼。日落的时候,就坐在河边眺望远山的晚景。也有时走到附近的莹地内,去读经默想。天气好的时候就上到较高的红山顶上去唱诗祈祷。有时遇见乡人就同他们讲福音。我那时读经的方法有两种:一个方法是把一卷书从头至尾细读一遍;另一个方法是查考一些重要的题目。从3月16日到大有庄,至6月21日返城内,其间回家六次。实际住在乡间共有62天,那62天如同入了一次短期圣经学校。在真理上总算有了相当的进益。

5月28日曾得老友陈子诰先生自沧县来信,大意说,他听人传说我患了精神病,他对这种传说半信半疑,要我给他回信,详细报告一下我的近况,我因为素日敬重他的信心、见识和人品,又因为手中还有十几圆钱的积蓄,便有意到沧县去同他谈谈。因此就在6月27日离北京,经天津往沧县。次日同他作一次长时间的谈话。他对我说,他确实知道我不但没有患精神病,而且是蒙了神的大恩。7月3日他嘱我在沧县城内礼拜堂讲一次道。那是我蒙召以后第一次在礼拜堂中讲道。那天的讲题是「天国近了,你们应当悔改。」七月五日离沧县回到北京。七日的旅行,使我得了很大的安慰和勉励:得安慰,是因为我几年来敬重的良友承认我确是蒙了神的特恩;得勉励,是因为在沧县的那一次讲道实在感觉到神的同在、满有能力和权柄。这次的经验使我对神的选召和使命更加确信不疑了。

9月19日得陈子诰先生来信,大意说,夏天我那次在沧县讲一次道,很多人受了感动,现在沧县的中西同工都愿意邀我到沧县再作几天工。23日又来了一封信,仍是催我前去。我在祷告以后,接受了他的邀请,便在9月30日离京赴沧,先后在沧县、盐山县、和献县的乡间,作工三个多月。到了1月下旬,因为信仰,与教会的西国领袖发生冲突,便在1922年1月26日离开沧县,回到北京家中。这三个多月作工的经验使我知道神不但选召了我,而且赐给我恩赐和能力为祂作工。当时我揣想祂不久一定要交给我许多工作。不料神却把我关在家中,除了家中的琐事以外,什么事工都不给我作。这使我感到极大的痛苦和失望。

我不明白神为什么选召了我却不使用我,我尤其不明白神为什么把我放在这种最令我难堪的环境中。我已经是二十二岁的人,不能供养母亲,还要在家中吃母亲的饭,这实在是我不应当作、而且不忍作的事。我尽力想减轻母亲的担负,但我没有路可走。当我在中学读书的时候,藉着得奖金供给自己入学的费用。当我在预科一年级的时候,伦敦会资助我读书。当我教书的时候,我可以藉着收入的薪金维持自己的生活。姐姐在一个学校里教书,可以维持她自己的生活。家中十来间房子出租所得的十几圆租金,就归母亲自己使用。母亲不但不要我们的钱,而且还拿她收入的房租给我们用。我们也尽力为母亲买些吃的东西或用的东西。我们母子三人都过着独立的生活,同时也都彼此相顾相爱。可是这时我却成了母亲和姐姐的重担。自然母亲和姐姐甘心给我饭吃,不过我却不能这样忍心长久累着她们。在万分无奈的情况下,我只有在家中作各样劳苦的工作,服事母亲和姐姐,减轻她们一部份担子。因此我每天早晨起来洒扫院于和屋子,到街上去买菜回来烧饭,吃完饭,刷锅碗,洗衣服,补袜子。母亲看见我作这些事,心中实在不忍,便催我赶快去寻觅职业,增加家中的收入,好雇一个女仆来作这些家务。有时我软弱下来,想找一点事作,却找不着。有时别人来给我介绍职业,我又坚决不肯去就,只等候去作传道的工作。作这些家中的琐事日子一久,心中便不免烦躁起来。我怪罪神为什么这样待我。我似乎对神说,「从前我定志作政治家的时候,你一定召我去传道。如今我接受了你的呼召愿意去传道,你又使我整日作这些劳苦卑微的琐事。你为什么这样苦待我,难为我?」我向神讲理。我不明白神为什么这样待我。有时我苦痛得不愿意活下去。也有时我一面操作,一面生气,甚至把东西摔在地上。有一天我读出埃及记,看到摩西被神带领到米甸旷野、牧羊四十年的事迹,我忽然明白过来,知道人生中许多最宝贵的功课是从苦难卑微的事工里学出来的。明白这个真理以后,我便死心塌地、殷勤忠心的去作这一切家中的琐事。扫地、擦桌、烧饭、刷碗、洗衣服、补袜子,我都尽心竭力的去作,而且要作得尽美尽善。我那时明白作这些琐事与传神的道是同样的重要,也有同样的价值。又知道如果这些琐事作不好,将来传道的工作也一定作不好。到了最后我竟学习到一种地步,认为如果神使我一生就作这种卑微的琐事,我也从心里说「阿们」。在中学读书的时候,我立志作大政治家。到二十岁决心顺服神要去传道的时候,我希望作大布道家。及至我在家中作了三四年劳苦的工作、被神完全征服了以后,我连作一个苦工头目的野心都没有了。感谢神,到了这个程度,祂才开始把祂的工作交给我。

1922年1月26日由沧县回到北京以后,那一年就一直困处在家中那间小棚子里,每日除了作这些家庭中的琐事以外,便抽些时间研读圣经。1923年的前半年仍是这样。1923年7月31日离北京,乘京汉路车到元氏县,下车转往我的一个学生的故里赞皇县城的内地会主领八天的聚会。14日会毕,经过元氏、正定两县,往行唐县,预备到同我共过患难的朋友石天民家中去,不料19日到了行唐县城内就开始患病。休养了几天,越来越重,便在25日带病返京。到京以后病更转重,直到9月下旬才痊愈。以后仍继续留在家中,一面作工,一面读经,一直到年终。

1924年3月4日经人介绍,被邀偕同本城各教会约三十多位中西传道人赴南苑军队中布道六天。那是我第一次与各教会的中西传道人共处。所见所闻的事,实在令人疾首痛心。虽然那些传道人中也有很少数的几位给我的印象还算不错,可是大多数的人实在不配称为基督的仆人。六天布道的结果,据说有二十多人受洗。我从各方面观察,发现那些报名受洗的人中间,真诚悔改信主的实在是少得可怜。当他们大家热烈筹备要在11日举行施洗盛典的那一天清晨,我因为不忍目睹那一种可哭的情形,便乘进城的大汽车返城了。那几天工作的经过,使我更认识了中国教会的腐败、虚空、贫穷、可怜,也更激发了我为神作工的热诚。

6月3日离北京外出工作,先后在天津西董家庄、沧县、萧张镇等处讲道。7月2日离了萧张,经过德县往济南去,看望一位通信数月、彼此渴望见面的弟兄,在他那里住了十二天,双方都得了很大的安慰和勉励。7月15日由济南到天津工作数日。24日又赴沧县小住六天,31日回到北京。8月30日离北京赴德县,在公理会与伦敦会合开的教会领袖聚会中讲道。听见一个不信基督的传道人大讲混乱圣经真道、败坏听众信心的言论,心中激愤不安,经过长时间恳切的祷告以后,放胆在聚会中把他所讲的一切错误都一一指正出来,因此惹了那些与他同类的人的怒气,以致他们向我大肆辱骂和攻击。这是我公开与教会中的恶势力宣战的第一次。感谢神,祂率领我在基督里得了胜利。9月2日再到沧县工作十几天,18日回到北京。

这次从外面回来以后,仍然留在家中,一面作工,一面读经。正在这时候,家中外院住的一家邻舍迁走,空出两间房子来,我因为这时自己有一点收入,可以补助家中一些用度,便同母亲商议,把这两间房子让给我用。因为那些时候常有人到我这里来谈道查经,我本来住的一间棚子太狭少,不敷应用。母亲答应了我,便在10月4日从一间小棚子里迁到两间屋子里。从前在小棚子里住的时候,有一位老人常到我这里来查经,后来又有一位少年人参加。到这时候房子的容量加大,可以容纳较多的人,10月18日开始在新房子里聚会,便有三个人参加。25日的聚会有五个人参加,以后每星期六聚会一次,到的人有时更多,有时较少。从12月24日起,又增加每星期三的查经会,第一次三个人参加,第二次六个人到会。我在北京传道的工作就这样开始了。

1924年中也开始写几种小册子印刷分赠。那一年中出版约有四种:计有「一件极重要的事」、「恶世中的呼声」、「基督徒与偶像」、「基督的十字架」都是六十四开本的。这是文字工作的开始。 1925年的春季,工作大大展开,这些事我要留在下一章里述说。这里我要述说一些1921至1924年间我在信仰上的转变。当我从保定被逐回到北京以后就到为我施浸的朱先生所在的那个聚会去。那个教会以前叫「信心会」,那时已经改名为「神的教会」。那里的领袖是一位挪威国的老人,是作工程的。那里聚会的人数,多的时候有二十几位。他们没有礼拜堂,只是在那位老人的会客室中聚会。那位老人不会讲什么,每次聚会总是说,「我们要遵守祂的诫命,不离开罪不能见主,人不圣洁不能得救。」这位老年人像其他五旬节派的传道人一样的主张不说方言便是没有受圣灵。他也主张守第七日的安息日,他却接受新西兰一个信徒所讲的,说在亚洲的第一日实在是第七日,因此在亚洲各国家中的信徒应当以星期日为第七日的安息日,欧美各国的安息日却是星期六。他不信人一经悔改信主使可得救。他认为世上没有那样容易的事。他主张一个人信主以后必须追求圣洁,直到他完全离开了罪,才可以得救。他教训人离罪的方法更可笑了。他把新约里所记的种种罪恶列出一张表来,一共八十三样,把这张表挂在屋子里,教人每天念这些罪恶的名字;他说,这样作慢慢就能离开它们,成为圣洁。此外他还有一些奇奇怪怪的道理,他却讲不明白。跟随他的那一小群信徒差不多都是没有什么知识的人,有的人只能念圣经,有的人连字也不认识。我才一到他那里的时候,因为什么都是新鲜的,倒也有一度对他们很倾心,但日子一久,我这颗饥渴的心便感觉不能满足了。讲不圣洁不能得救的人所有的人生并不圣洁,那些说方言的人所说的方言渐渐也使我发生了怀疑。守安息日的事也不过是讲讲而已,实际就没有几个人真能彻底的去守。至於那些奇奇怪怪的道理,更不是我所能接受的了。

我虽然对这个老人和他所讲的道理不能满意,有一点,我却与他的见解相同,就是那种「不圣洁不能得救的道理」在我认为是十分合理的。我从十四岁信主以后,便有一种强烈恨恶罪恶、羡慕圣洁的心志。我每逢自己犯了罪以后,便痛悔自责;每逢看见别人犯罪,也疾首痛心。我看见教会中充满了各样罪恶,就义愤填胸。我不信这些终日活在罪恶中的信徒们能得救。我恨罪,因此我断定,不离开罪、不成为圣洁的人绝不能得救。我既有这种信仰,心中便常不得平安,因为我发觉我还没有完全离开罪,我还不够圣洁,当然我不敢说自己准能得救。我信主耶稣能赐给人永生,我盼望主来接信祂的人,但我自己究竟能否得救?我却没有把握。那时候如果有一个信徒说他已经得了救,我一定斥责他为大胆狂妄。我既没有得救的把握,当然常常战兢恐惧,恐怕一生信主结果仍是被主弃绝。我那时候不明白因信称义的道理,只是在西乃山下面战栗徘徊。

那位挪威老年人所住的院子里还住着一位瑞典国的老年人,名叫毕胜道。他常常讲因信得救的真理。他和那位挪威老人所讲的道完全是相反的。他住一间小屋,穿着很不整齐的衣服,吃很苦的中国饭。他是一个很贫穷的外国人,而且常患着病。我因为看他年老无依,常去看望他,希望给他一点安慰,他就顺便对我讲一些因信得救的真理。我起初不能接受,但他所引证的一些经文渐渐在我心中作起工来。到1923年的春季,我的思想开始改变。那年2月27日在日记中写了一篇祷告文说:

「在天之恩父钦,仆今深知世人於尔前无一义者,更无一事可以自夸。本诸罪罚皆当死亡。惟尔施恩宏溥,遣尔于耶稣代赎人罪,使凡信之者皆得白白称义。仆今后不复追求赖行称义,惟愿完全接纳吾主耶稣之宝血,赖吾主为仆之救赎者。仆又愿以被赎之身心完全奉献於父前。仆既为重价所赎者,则此后之生皆不复为己而生,乃愿完全为父及吾主耶稣而生。今祈父赐特恩,赐圣灵充满仆衷,使仆今后完全接纳吾主耶稣於仆内行作万事,一生所夸惟吾主之十架。更祈尽去仆之骄傲错误,使仆毕生行於光中。愿父旨成於仆身,父名在仆得荣。皆奉吾主耶稣之名。阿门。」(1923年2月27日日记。)

对因信称义的真理彻底明了的那一天,日记中有以下的记载:

「我罪污如何洗去? 惟有耶稣所流宝血。 我心病如何能愈? 惟有耶稣所流宝血。

「奇哉恩波浩荡!此外活泉无望。 我心得洗雪亮, 惟有耶稣所流宝血。

「心得洁并非在己, 惟有耶稣所流宝血。 罪得赦别无可倚, 惟有耶稣所流宝血。

「我无法可掩疵玷, 惟有耶稣所流宝血。 我无德可以上献, 惟有耶稣所流宝血。

「哪是我盼望平安? 惟有耶稣所流宝血。 得称义蒙主喜欢, 惟因耶稣所流宝血。

「暮於室中歌耶稣宝血一诗,心甚有感。歌之数遍,又歌耶稣受死之诗数首。十架之工斯际於予心乃十分清淅。顿觉千钧重担乃於十字架前完全脱落。快愉莫名,高声祈祷,颂美神恩。」(1923年3月9日日记。)

完全明了这因信称义的真理以后,在信仰上可说又有了一个大的转变。幸而神在以前没有为我大开工作的门,否则把道理讲错了,可怎么收回呢?从那时以后,我便不再多与那位讲律法的老人来往,同那位帮助我明白因信称义的真理的老人来往却渐渐多了起来。那年六月间他介绍一些英文的阐道小册子给我,嘱我译成华文,并代那些出版小册子的圣徒们每月转给我十几圆钱的馈赠。我帮忙这种工作有二十三个月之久。直到1925年4月底才放下。毕君也在那年11月间因病去世。

我因为守安息日的缘故,听见基督复临安息日会的人是守安息日的,便引他们为同志,在1922年的春夏二季中到那里去聚过几次会。可是去了几次以后,所得着的不过是失望,因为他们除了几样特殊的讲法以外,并没有什么真实的东西能满足我心灵中的需要,因此以后也就不去了。我从1921年直到1926年都主张守安息日。但后来我发现使徒在书信中竟没有一次教训外邦的教会守安息日,我开始对这种主张发生疑问。经过一个很长时期的祈祷与查经,我明白了神并未曾吩咐外邦的圣徒必须守安息日,至於称第一日为「基督徒的安息日」更是人的遗传。关於安息日的问题,我曾印了一本小书,名字是「基督徒必须守安息日么?」在这里我就不再多叙了。

关於说方言的事,当我受浸以后约有一年多之久,我接受五旬节派的道理,并且也那样传讲,就是说,「一个信徒受圣灵必须说方言,因为说方言是受圣灵惟一的凭据;凡没有说过方言的信徒就未曾受圣灵。」有些人作见证说,在他们说方言的时候怎样得着极大的力量,怎样自己约束不了他们自己的舌头,好像有一种能力支配着他们的舌头,因此说出他们自己所不明白的言语来。我从来没有过这种经验。我发过一些自己所不明白的声音,原因还是由於上文所说不住的喊叫「哈利路亚」那种祷告。到今日我认为那是一种机械式的方言。起初我还没有什么疑问,到后来看见听见许多人说那一类的方言,渐渐引起我的疑问。有些人说方言的时候只有一两个单纯的音调,就如有人只说「吧、吧、吧、吧」;有人只说「搭、搭、搭、搭」;有人只说「各地、各地、各地、各地」十几分钟,甚至几十分钟,总是这个声音。请问这如何能叫方言呢?就是天使说话也不能用一两个音表达许多意思阿!还有一个疑问,就是为什么许多人自己祷告的时候从来不会说方言,他们在那些不注重方言的聚会里也从来不能说方言,只有到了注重方言的聚会里才能说方言呢?更有一件使我感觉奇怪的事,就是许多人的行为、生活非常不好,可是他们祷告的时候仍然说方言。1921和1922两年间,我看见一个青年人,他的性情凶暴残忍像一头野兽。他虐待他的母亲和妻子的情形令人看了皆裂发指。他还有种种的恶行,使人无法承认他是基督徒。可是他一跪下就能说方言,而且他所说的还不只是几个单纯的音,他所说的真像一种语言一样。从另外一方面来说,我又看见许多真诚信主、热心事奉神的圣徒,其中有的人生活敬虔,满有主耶稣的香气,也有的人为主作工大有能力和权柄,但他们却未曾说过方言,难道他们没有圣灵么?我再查考圣经,便发现每一个基督徒在真心悔改信主的时候就领受了圣灵。有神的应许为这事作见证,比人所不明白的那种声音更为可靠。因着这一切的真理和事实,使我放弃了我在受浸以后所接受的那种教训。

我在那几年留在家里读圣经的时候,完全把我从前在教会里所听见过的道理抛开,只是查考圣经。凡是圣经里所有的,我都接受;凡是在圣经里面不能找出来的,我都抛弃不顾。凡圣经里面所有的真理,我没有一样不信,同时我也不愿意信一样圣经里所没有的道理。我不曾读过圣经注释。我最不欣赏那种书籍。我今日讲道和治理教会都以圣经为惟一的准则。我不愿意接受一点教会的遗传和人所制定的规则,我更不能与任何背道犯罪的事妥协,我也绝不对抵挡神的人让步。我因此离开了我从前所隶属的教会,我也与上文所说的那个教会断绝了关系。我在那时还不知道神怎样用我为祂作工,更一点没有意思要起始一个新的工作。不料神竟一步一步的引领我走到今日这个地步。祂的作为真是奇妙!连我自己回想起来,也不能不感觉惊奇呢!

追述一下二十多年以前的经历,并不是什么太难的事。在那个时候却是饱尝了无限的辛酸,吃尽了诸般的苦味。有些时候真觉得度日如年,有些时候苦得甚至想要求死。逼迫、反对、笑骂、侮辱、误会、伤心,种种的滋味都一一的尝了再尝。谁想到那一切都成了今日的益处呢?以前我只是念诗篇上的话,现今我经验过了这些话:

「神阿,你曾试验我们;熬炼我们,如熬炼银子一样。你使我们进入网罗,把重担放在我们的身上。你使人坐车轧我们的头:我们经过水火,你却使我们到丰富之地。』(诗六十六10-12)

1948年12月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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