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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逝者】“方舟之家”创办人范尼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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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逝者】“方舟之家”创办人范尼云

在群体中看到生命的真相

5月7日范尼云辞世。他带人看到自己的爱无能和自私的阴暗。当人们不再隐藏自己、假装或证明自己的价值,真正的群体就产生了。每个人内心都有一种恐惧:害怕被否认、被抛弃、失去位置,被诱惑着要去赢。于是权力崇拜成为教会的最大危险,拦阻人被神的爱医治。

5月7日,一个带着孩子般笑容的90岁老人范尼云(Jean Vanier)去世了。有评论认为,他是我们这个时代为数不多的真正的“异数、奇葩”。作为加拿大一位显赫的高官之子,他曾经热爱军校的刺激与挑战,加入海军服役。而后只身前往巴黎,拿到哲学博士文凭后,广受欢迎的教书生涯无法持续吸引他,直到1964年,因为真切地看到智障与精神疾病患者的悲惨生活,他确定找到了自己人生的方向。

从那一年开始,他为照顾智障和残障人士、支持他们的家庭,在世界各地陆续创办了一百三十个“方舟之家”、九百个“信仰与光”群体。身为著名的慈善机构创办人、全球人道主义者,2015年他获得了有宗教界“诺贝尔奖”之称的邓普顿奖,以表彰他“对肯定生命的精神层面做出了杰出贡献”。

而中国读者知道范尼云,多半是因为看到灵修作家卢云在书中反复提及他如何深受范尼云的影响。最终他接受范尼云的邀请,放弃令人称羡的大学教职,在人生最后十年加入服事残障人士的行列。

“你愿意做我的朋友吗?”

1928年9月10日,范尼云出生在加拿大前总督乔治·范尼云(Georges Vanier)在日内瓦的家,他是五个孩子中的老四。当德国人越过马其诺防线向巴黎挺进时,他的父亲正担任加拿大派往法国的特使。这家人侥幸逃到英国,然后逃回加拿大。

受父亲影响,范尼云年少从军,曾在英国皇家海军和加拿大皇家海军服役。二十二岁时,他内心的“小罗盘”告诉他,他真正的呼召在别处,于是他放弃了军旅生涯,开始了十几年的“寻道”旅程。

1962年,他在巴黎天主教学院获得亚里士多德伦理学博士学位。不久,范尼云就成为大西洋两岸广受欢迎的讲师。在法国一家精神病院担任牧者的托马斯神父,邀请范尼云亲眼看看这个地方的恐怖:十几岁的青少年被锁在墙上,几十个男人被关在肮脏的房间里,被当作动物对待。在他离开的时候,其中一位病人拉斐尔·西米(Raphael Simi)问他:“你愿意做我的朋友吗?”

三十五岁的范尼云对自己在那所房子里看到的一切感到震惊和愤怒,多年后他回忆说:“我发现了一个充满痛苦和破碎的世界。”接下来,他可以回到成功的教师、教授生涯中,定期或不定期地捐献金钱资助慈善事业。然而,他做出了很少人会做出的另类决定,他邀请三个残疾人和他一起生活。他想和他们分享一切——他的家,他的时间,他的金钱,他的休息,他的闲暇,他的个性。

1964年8月,拉斐尔·西米和菲利普·苏克斯(Philippe Seux)这两个有着严重残障的男人搬了过来。另外一个人因为不习惯这样的生活,选择退出了。没有电,没有厕所,只有一个水龙头。“然后我开始发现残障人士难以置信的痛苦,他们被排挤,被压碎,没有人性,也没有价值。我再次看到他们对福音价值观的开放,他们渴望被爱。我能更深入地了解福音。”

这个意外的发现把一切都颠倒了。这位来自加拿大最显赫家庭之一的年轻哲学教师放弃了工作,搬到法国。他不知道他要在那里做什么,他只是想“跟随耶稣,发现福音的信息”。这里有两个智障人士向哲学老师展示生命的意义。有了这个小家庭,“方舟”运动就这样开始了。

方舟的部分使命是帮助残疾人过上充满欢笑、尊严和幸福的生活。但是那些来到方舟之家的健康人很快就会发现他们和残疾人一样需要帮助和治疗。范尼云感受到人性共同的部分:渴望爱和被爱,发展和分享我们的恩赐。他认识到,那些脆弱和痛苦的人,是群体的核心。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都会发现自己的破碎和脆弱,意识到“他们”也是“我们”。

当范尼云邀请两名智障男性与他同住时,他确实帮助了他们,但后来他发现,他们也帮助了他。这些残障人士在找一个兄长,他们希望被倾听,需要有人理解他们。

在那之后的五十多年里,“方舟之家”已经遍布世界各地,为有认知和智力障碍的人创建了家园,让他们与那些帮助他们的人一起生活在圣约社区。这一切都是因为范尼云想要活出耶稣的爱。“方舟之家”已经激励了三十多个国家的约一百三十个社区。一个名为“信仰与光”的衍生运动(组织有智障儿童的家庭定期聚会),在75个国家拥有1500多个团体。

范尼云的残障朋友们的残疾通常是显而易见的。例如,唐氏综合症患者的矮小身材、粗壮的手指和结巴的语言都证明了他们的弱点,无法隐藏。但范尼云说,无形的残疾通常更为严重,恐惧、孤独、痛苦和愤怒使我们残废、失明。他领悟到,在我们的弱点上互相信任,就能带来和平;将我们的软弱交托给神,就能获得自由。

我们这才明白自己多么爱无能

在为英国广播公司录制的节目中,范尼云说:“我们生活在一个必须继续争战的世界。这是一场争取真理、争取正义的斗争,是一场反对一切形式的压迫、幻想和谎言的争战。”范尼云正面挑战人心里的谎言和幻想,对“为穷人做点好事”之类花哨的点缀不感兴趣。他说耶稣不需要不冷不热的门徒,耶稣想要的是充满爱的人,愿意用生命换取真相的精神战士。

他解释道:“人们知道我们应该对穷人行善,但很少有人知道穷人能给我们带来很多益处,能改变我们。”他藉着好撒玛利亚人的故事说,我们的邻居是最不像我们的人,是与我们联系最少、对我们吸引力最小的人。现在把身体健全的人想象成犹太人,把智障的人想象成撒玛利亚人。这是方舟之家的一个合适的形象,范尼云鼓励身体健全的人把残障人士视为自己的邻居。

《纽约邮报》专栏编辑苏赫拉布·阿马里(Sohrab Ahmari)问范尼云:“像我这样不能为了生活在社区而放弃婚姻和职业的人,能做些什么来帮助他们?”范尼云回答:“试着找一个孤独的人,当你去看他们的时候,他们会把你当作基督来看。去拜访一位没有朋友和家人的老太太,送花给她。人们会说,这没什么,这能代表什么呢,但这意味着一切。爱总是从小事开始。一切都始于伯利恒的小小马槽。”

范尼云继续说:“我们要相信上帝,相信我们自己是神的孩子,我们被呼召去看别人是按照神看他们的样子,而不是我们希望他们成为的样子。……只有当我们和另一个人在一起,当我们花时间去联系、去真正倾听故事背后的故事的时候,我们才能做到这一点。”

今天的城市由互不相识的邻人组成,人们把自己关在家里,对邻居和外来者感到害怕。不安全感促使人们用尽办法只为了爬上社会阶层的顶端,成为手拿VIP的成功人士。为了缓解孤独、寻找安全感,人们参加各种社交俱乐部,带着某种类似精英的优越感加入不同的圈子。一些人甚至把教会变成一个封闭的、不追求改变的“自己人”的俱乐部。

多年前,范尼云去智利,探访当地的方舟之家。他说:“从机场出发的路上,司机告诉我,左边是贫民窟,右边是富人的房子。没有人越过这条路。穷人怕富人,富人也怕穷人。穷人和富人不相往来,这条路像一堵墙。我们生活在一个因恐惧而筑起高墙的世界里,当我们害怕别人的时候,我们的心会被墙包围。”

每个现代都市中物质和灵魂陷入贫困的人,最深切的愿望是建立一种真正的关系,而这就是方舟之家的全部含义。“真正的关系意味着帮助别人发现他们真正是谁,在他们内心深处得到尊重和爱,并被呼召起来寻找自己在世界或教会中的位置。”

而智障人士就像所有边缘群体一样,特别容易感受到被排挤、没有价值、不被爱的痛苦。方舟之家呼召渴望活出福音的人,接受耶稣的邀请以特别的方式去爱人,去让智障人士感受到自己是蒙爱的,是珍贵的。

而被呼召来到方舟的那些健康人,正如范尼云所说:“我们独自一人时,很容易相信自己爱每一个人。现在,我们和别人在一起、时时刻刻在一起,才明白自己多么无能去爱、多么会拒绝别人、多么陷于自我当中。”许多人来到这里才认识到自己里面的有限、软弱、黑暗,这是他们来到方舟后获得的重要报偿。

凯瑟琳·法尔萨尼(Cathleen Falsani)是《芝加哥太阳报》的资深宗教记者,她回忆自己被报社派去听范尼云公开演讲的经历。范尼云讲了十分钟后,就谈起一个因为杀死了五名女士而坐牢的连环杀手。法尔萨尼很好奇:“他究竟想带出什么信息?”

范尼云接着说:“那囚犯需要有人指示给他看,在这囚牢的墙壁背后,有一个被上帝创造的小孩,他从来没有醒悟过。他会有一天找到人将他的美善展示出来吗?展示出他是上帝的孩子?展示他有宝贵的生命?”

一个连环杀手,尽管犯下了可怕的罪行,但对上帝来说仍然是珍贵的。有时人们一起找到一个共同的敌人,把邪恶当作外部事物对抗,为的是不在自己里面看到邪恶的部分。范尼云写道:“我们用精心设计的防御系统把自己孤立起来。这些防护墙使我们远离那些与众不同的人。恐惧和仇恨产生了,在个人和整个群体之间建立了边界。耶稣来,是要把我们各人从心里的网罗里释放出来,叫我们能像祂一样爱他们。”

教会最大的危险是权力崇拜

在方舟之家,经常会看到人们真实表现出来的恐惧。许多人害怕那些有残疾的人,视他们为讨厌的人、打扰他们生活的人,他们想要摆脱或隐藏它们。“似乎有一种东西使我们不可能去爱某些人。我们很快就能看出对方的缺点;他们的性格、个性或意见使我们烦恼。所以我们很快就对他们做出了判断。他们的文化与我们的文化不同,所以我们认为他们的文化不如我们。我们身上有一种东西会让我们贬低别人,并显示出我们比他们更好。”

不同文化、不同种族、不同国家、不同宗教之间的相遇,许多时候都处于这种光景里。当恐惧的墙倒塌时,我们可以开始相遇,发现对方脆弱和受伤的心。“我们都充满了害怕、偏见和创伤。我们害怕自己的限制、脆弱和死亡。我们害怕那些与众不同的人,害怕残疾人。如果我们放弃我们的防御,就会在自己的内心遇到那些同样受伤、残疾和虚弱的人。”

范尼云看到,我们常常不明白我们其实是被呼召去爱我们害怕、拒绝或憎恶的人。这是我们里面的恐惧在作祟。因为每个人内心深处都有一种恐惧:害怕不被承认,害怕被抛弃,害怕失去自己的位置。于是我们就容让自己被“一种心理力量驱使想要去赢,想要拥有最后的决定权,想要证明我们是重要的。对我们所有人,包括教会来说,最大的危险就是权力崇拜。权力能使我们迅速地改变自己,增强我们的自我意识。对我们来说,成为谦卑的仆人,被召来扶持我们的兄弟姐妹是一项艰巨的任务。”

群体绝对不能优先于每个人,因为群体是为了人的成长而存在的。当教会陷入自我关注,而不再看重人,就可能被朋霍费尔的名言说中——“谁爱群体,谁就拆毁了群体;谁爱弟兄,谁就建立起群体”。当教会和机构为了所谓整体利益而刻意压制个人良心,阻止人们思考,操控人的理智,就形成一种洗脑的文化。范尼云敏锐地看到,这类团体为人提供了虚假的安全感,其实是“一种潜在的勒索,个人被迫妥协,不敢离开”,因为“害怕那股隐秘的势力和报复”。

“爱比惧怕强壮。”范尼云说。当人们不再向别人隐藏自己,不再对别人假装或证明自己的价值,一个真正的群体就产生了。在群体中最能暴露我们心里总在两军交战:恨与爱、骄傲与谦卑、真实与谎言、敞开与封闭……每个人心中都有深深的伤口,期待一种无条件的爱,不会压制我们的自由权、不会操纵我们。在这样的团体当中,我们学习接纳自己的伤口和里面的怪物,被培养出宽大的胸怀和怜悯。教会才成为医治、释放和成长的地方。

在范尼云生命的最后几年,作为一名虔诚的人道主义工作者,他领导着方舟之家,范尼云不断被问及他对成为圣徒的看法。他解释说,他真的只是想成为耶稣的朋友,一个用爱和谦卑来诠释美好生命的人,而不是追求荣誉和世俗的成功。范尼云希望方舟这样一个群体,即使在充满挑战和困难的时候,它也会成为一所“爱的学校”。

《今日基督教》在一篇纪念文章中称,“范尼云发现了人类的弱点和脆弱是如何使我们建立真正的联系的”。圣公会坎特伯雷大主教贾斯汀 · 韦尔比( Justin Welby )发文称,在个人主义和竞争占上风的世界里,范尼云帮助人们彼此背负重担,接受彼此的恩赐与局限,并找到归属感、喜乐与医治。

要成为舍己并祝福他人的人,范尼云给出的建议是像葡萄树一样勇敢接受神的修剪。“神是生命,赐给生命。我们也被呼召给予生命。为了给予生命,我们必须修剪。……葡萄枝需要被修剪。修剪是所有那些意外降到我们生活中的灾难,那些悲伤的时刻:失去工作、人际关系、名誉、健康……我们每个人都经历过那些带来悲伤的黑暗时刻。耶稣告诉我们,这些修剪是为了我们可以结出更多的果实。”
来源: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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